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诗歌无数,诗人无数。
而哪些诗,最脍炙人口?
哪些诗人,最可算作是诗歌创作史上的丰碑呢?
哪个诗人,又最为伟大呢?
从古到今,第一个堪称是历史丰碑的诗人,恐怕就非战国时代的楚国诗人屈原莫属吧。
一篇《离骚》,深沉现实,而又清虚浪漫;抒忧发愤,而又宽宏华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真是充分地体现了他愈挫愈奋的大无畏精神。
接下来,另外两座丰碑,应该就是唐朝的李白和杜甫。
李白的浪漫主义,杜甫的现实主义,虽然风格不同,可是,在艺术造诣上,他们却都是臻于化境,都有不可言说之妙。
那么,李白和杜甫过后,下一座不输于李白、杜甫的丰碑,恐怕,就只有是我们的现代诗人毛泽东了。
而在他们这几座历史丰碑的比较之中,谁又最高,谁又最伟大呢?
不空谈,我们来作一个具体的对比。
先看李白的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 ·别东鲁诸公》: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首先,这首诗的韵律、节凑,既上口、又自由,读起来洒脱、听起来悦耳,充分体现了诗人驾驭字词的能力,和突破局限的才情。
然后,诗人对于一番梦境的描写,真个是浪漫绮丽,与现实世界形成鲜明的反差,叫人荡气回肠,而又莫名的寥寂。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海外来的客人,谈起瀛洲,说她烟波渺茫、难以寻求;绍兴一带的人们,谈起天姥山,说她在霞光的隐现中,有时还能够看得见。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据说,天姥山连接天际、横向天外,气势使五岳渺小、赤城山不见;天台山高达一万八千丈,相对于她,也就像是个小鬼拜大神。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我因此而做了一个梦,一夜就去了吴越,飞渡了那里明月映照的镜湖。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镜湖的明月照着我的影子,送我到了剡溪。谢灵运曾经住过的地方还在,湖水荡漾,猿声清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脚上穿着谢灵运当年的木屐,飞身攀登着青云之中的梯路。到了半山腰,就看到了海上的日出,空中传来天上仙鸡的叫声。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1 山路千回百转,乱花迷人欲醉,靠在石头上欣赏美景,不知不觉,天,忽然就黑了。熊在吼,龙在呤,泉水撞击着岩石,使林木潇潇,使山峰震颤。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浓云欲雨,水波生烟,电闪雷鸣,山坡崩塌。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仙府的石门,訇的一声从中间打开。青色的背景,看不到仙天的远处,只见日月,照耀着金瓦银壁的宫阙。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将彩虹做衣裳,用仙风作御马,云中的神仙们,纷纷下来。老虎弹琴,鸾鸟拉车;仙人们排成队列,多如密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忽然,魂颤魄动、恍然惊醒;坐起来,不免长长地叹息。现在,只看见睡觉时身边的枕席,刚才梦中的烟雾云霞,全都消失了。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人世间的欢乐,也不过如此吧,自古以来,世事就像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与君分别,何时才能回来呢?且看白驹过隙,我们必须及时地骑上它,去访问名川大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怎么能够奴颜婢膝,弯腰去侍奉那些极权显贵呢,那会使我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在朋友、道士吴筠的推荐下,李白,被唐玄宗召到长安。
他对这次长安之行,抱有很大的希望。
在给妻子的留别诗《别内赴征》中,他写道:“归时倘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初到长安,他也曾经有过短暂的得意,但是,因为醉中命唐玄宗的宠臣高力士脱靴,得罪了高力士,连唐玄宗也对他不满,他在长安,仅住了一年多,就被赐金放还。
李白离开长安后,先到洛阳与杜甫相会,二人同游梁、宋故地,又与高适一起,往山东游览,到兖州不久,杜甫西入长安,李白南下会稽(绍兴)。
这首诗,就是他在南下会稽之前写的。
这首诗,当然是他对自己仕途不顺的感慨和发泄。
到底是大诗人啊,他的感慨和发泄,也是这么的美!
通过如此美妙的想象,来对比自己曾经的“摧眉折腰事权贵”,他觉得,那确实是不值得!
这是一首记梦诗,也是一首仙游诗。
诗中描写他梦游仙府名山,意境奇特,构思精密,内容曲折丰富,形象亮丽辉煌,于虚无飘渺之中,寄寓着生活中的现实,笔随兴至,信手拈来,变化恍惚莫测,感慨深沉激烈,虽离奇,却不做作,散发着瑰丽的浪漫主义色彩,堪称是诗才横溢的旷世名作。
那么,同样是浪漫主义风格,我们再来看看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首诗的上阕,没有超出一般诗词的惯常套路,就是比兴。通过写景状物,来烘托气氛,渲染情绪。
而毛泽东这首诗词的写景状物,烘托的是什么气氛呢?渲染的是什么情绪呢?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那应该是很冷啊。
而且,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那真的是好冷好冷啊。
但是——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你们,感觉到了冷;诗人,感觉到了冷吗?
欲与天公试比高。
诗人,没有感觉到冷,他感觉到的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欲与天公试比高。
而且,在感觉到欲与天公试比高之后,诗人,又想象到了——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诗人,从今天的漫天冰雪,看到了明天的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通过这样的写景状物,我们,感觉到了一种什么样的气氛呢?
我们,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我们在寒冷之中,感觉到了一种奋发向上的气氛,我们产生了一种乐观烂漫的情绪。
我们,被诗人成功地带人到了一个不畏艰难险阻,勇往直前的浪漫境界。
诗的下阕,按照惯常的套路,当然是要“诗以言志”。
那么,毛泽东在下阕之中,是怎么“言志”的呢?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毛泽东的眼中,没有懦夫,只有英雄。
当然,毛泽东的这种境界,我们在上阕的欲与天公试比高中,就已经感觉到了。
那么,毛泽东眼中的英雄,是什么样的英雄呢?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秦皇汉武——够英雄吧?
可惜他们——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够英雄吧?
可惜他们——稍逊风骚。
成吉思汗,那可是一代天骄啊!
可惜,
他也是——只识弯弓射大雕。
那么,什么样的英雄,才是毛泽东眼中的真英雄呢?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那些个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草莽英雄们,都过去了,真正的英雄人物,还要看我们现在!
古往今来,我们共产党人,我们共产党人所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才是真正的英雄。
怎么样,诗人的气魄如何?志向如何?
这首诗词,是毛泽东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之后,于1936年2月,在清涧县袁家沟所作。
红军的环境,是艰苦的。
然而,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不畏艰难困苦。
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刻,仍然乐观向上——“欲与天公试比高”。
他们,看不起历史上的那些所谓的英雄,他们认为,他们自己,就是历史上无与伦比的英雄。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真正的风流人物,不在过去,而在现在,就是我们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
从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到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再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的这首诗词,虽然立足于现实的革命斗争环境,却又表现出了一个诗人,富于想象力的浪漫主义情怀。
他用他的浪漫主义,感动自己,也感动他身边的战友们。
那么,同样是浪漫主义,毛泽东的浪漫主义,和李白的浪漫主义,谁要更胜一筹呢?
同样是环境冷酷,同样是前路艰难,同样是浪漫主义。
他们一个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个是“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们的浪漫,一个虚浮,一个雄霸。
他们的浪漫,一个逃避,一个奋进。
这就是格局!
这就是境界啊!
李白,书生也!
毛泽东,英雄也!
作为诗人,李白,无疑还是一座丰碑。
但是,他这座丰碑,也有他自我矮化的时候。
而李白的自我矮化,就是因为,黄鹤楼上崔颢的那首《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从前的仙人,已经乘着黄鹤飞走了,这里只留下了一座空空的黄鹤楼。黄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只有一片片白云,千百年来,在这浩水蓝天之中,飘飘悠悠。汉阳城里的树冠,历历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鹦鹉洲上的芳草,萋萋地展示着长江的生机。不知不觉,太阳,就下山,回家去了,而游子的乡关,又在何处呢?这烟波浩渺的长江啊,着实令人生出无限的情愁。
这是一首“人在旅途”的抒情之作,所抒发的,当然是“人在旅途”的孤寂与困顿。
而关于“人在旅途”的作品,古诗中,并不鲜见。
比如:“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又比如:“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又比如:“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正是因为旅途孤寂,所以,一般人,都情绪低落,所感受到的、和所描写的环境景致,也就是寂静、清冷。
然而,这首《黄鹤楼》诗,虽然也是写“人在旅途”的愁,可他写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愁呢?
他没有那种天涯断肠之愁,也没有那种人在世外之愁,也没有那种顾影自怜之愁。
他这种愁,带着一种大气深沉,带着一种天地悠悠,带着一种世道繁华,然后,还带着一种忘乎所以,似乎是,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个愁人。
但是,那种大气深沉,那种天地悠悠,那种世道繁华,那种忘乎所以里面,其实,都是早就埋藏着一种愁。
这种愁,被反复地预埋,而又反复地若隐若现,直到最后,由一个明晃晃的愁字,来予以证实和牵出。
正是由于这种别具一格的愁,就愁出了水平,愁出了境界,愁出了风格。
据说,李白在黄鹤楼上,看到崔颢的这首诗后,就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从而放弃了自己为黄鹤楼写诗。
不过,李白没有为黄鹤楼写诗,后来的毛泽东,却为黄鹤楼写过一首《菩萨蛮·黄鹤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这首诗的上阕,是比兴写景,而在写景之中,诗人,其实是还有一种暗喻在里面。
单就写景来说,上阕的意思就是:无数的河流遍布中国,一条深深的长江,将之分南分北;苍茫朦胧的烟雨,笼罩着天地,龟山和蛇山,紧紧地扼住了长江的咽喉。
而这种写景,其实,暗喻的是当时的中国政治局势:各种政治派别活跃在中国的舞台,革命斗争,将这些政治派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朦朦胧胧的局势,让人看不清方向,两个阵营中的关键力量相互配合,紧紧地扼住了革命的势头。
下阕的“诗以言志”,就表现了作者对当前局势的鲜明态度。
仙人与黄鹤,现在到哪里去了?这里是游人如织的现实世界。用杯中的酒,来祭洒这长江中滔滔的洪流,心中的波涛,一浪高于一浪。
1927年4月11日,国民党军队,缴了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枪,次日,又向罢工示威的工人开枪。
在长沙,5月21日,何键、许克详开始捕杀共产党员,中共湖南省委,却妥协退让,取消了10万农军进攻长沙的计划。
毛泽东,当时在武汉举办农民运动讲习所。
在4月27日的中共五大上,毛泽东提出"迅速加强土地斗争"的建议,却被陈独秀等人压制,未能得到讨论。
在大革命失败前夕,毛泽东,心情苍凉悲壮,不由得登上“黄鹤楼”(真正的黄鹤楼当时不存在,毛泽东实际上登的是奥略楼)一吐心曲。
那么,我们将毛泽东的这首《菩萨蛮·黄鹤楼》,跟崔颢的《黄鹤楼》比较一下,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呢?
崔颢是明写,毛泽东是暗喻,一明一暗。
崔颢写天上——“昔人已乘黄鹤去”;毛泽东是写地上——“茫茫九派流中国”。
崔颢是怀念仙人和黄鹤——“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毛泽东是否定仙人和黄鹤——“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
崔颢写的是“愁”——“烟波江上使人愁”,毛泽东写的是“愤”——“心潮逐浪高”。
同样是“人在旅途”,面对未来的不确定状态,而且,毛泽东所面临的短期结果,明显要比崔颢所面临的短期结果严重得多。
但是,崔颢是“愁”,毛泽东是“愤”。
毛泽东对党外的敌人不满,对党内的错误领导也不满。
崔颢在“愁”了之后,怎么样呢?
黄鹤楼上多了一篇不朽的诗作。
毛泽东在“愤”了之后,怎么样呢?
随后就发生了“秋收起义”,历史上多出来了一个伟大的政治家。
相比之下,崔颢的“愁”,是虚的,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毛泽东的“愤”,是实的,是心有块垒,不吐不快。
这也就决定了他们的诗词之格局,决定了他们的诗词之境界。
崔颢的诗,是令人欣赏;毛泽东的词,是令人感动。
毛泽东作诗,无意于和谁作比较。
然而,结果,他却不仅和崔颢比了,也和不敢与崔颢相比的李白比了。
崔颢和李白,都是读书人;而毛泽东,才是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作为一个诗人,毛泽东不仅具有浪漫主义的情怀,他更有现实主义的思想。
而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诗人,他和另一位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相比,又如何呢?
废话少说,先上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是一首直接记叙作者自己所遭遇的生活窘迫与悲苦,然后,由此想到天下其他人,希望天下其他人都不要遭遇这样的困苦,如果是那样,哪怕自己一个人冻死了,也毫不足惜的抒情诗。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八月的狂风,高冷地怒号,卷走了我屋顶上的重重茅草。茅草飘飞过江,散落在对岸的近处,高处的缠绕在树梢上,低处的落到了池塘和坑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南边村子里的一群儿童,欺负我年老没有力气,竟然忍心当面抢我的东西,毫无顾忌地抱着我的茅草,跑进竹林里去了。我口干舌燥,也喝止不住,只能拄着拐杖回来,独自地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一会儿风停了,天空中的云层,像一团团浓墨,秋天的天气,渐渐地走向暗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床被盖了多年,像铁板似的又冷又硬,孩子睡不好觉,把被子都蹬破了。床头漏雨,使屋内没有一点儿干燥的地方,那雨水像麻线一样,不停地往下落。自从安史之乱之后,我睡眠的时间就很少,这长夜漫漫,屋漏床湿,怎么挨到天亮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唉!怎么能得到千万间宽敞高大的房子,普遍地庇护天下间贫寒的读书人,让他们一起露出笑脸,房子在风雨中巍然不动,安稳得像是山一样呢?啊!什么时候眼前突然出现这样的房屋,到那时,即使我的茅屋单独被秋风所破,我自己受冻而死,也心甘情愿啊!
说到秋天,说到秋天不好的心情,其实,毛泽东也有在秋天心情不好的时候。
请看《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独自站立在深秋的橘子洲头,望着湘江之水向北而去。看层层林木、万千山峰,像是颜料染过一样,全都变成了红色;整条江水清澈透底,一艘艘大船,争先恐后。雄鹰突显天空,小鱼嬉戏水底,万物都在这秋色之中,彰显着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分惆怅这热闹中的寂寥,问这苍茫大地,到底是该由谁来主宰?
曾经和我的同学,经常到这里漫游,回忆过去的峥嵘岁月,是激情无数。同学们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大家意气风发、挥笔正劲。讨论国家大事,写出激扬文字,视那些贵族诸侯,如同粪土。可曾记得,我们曾经鱼跃在水中央,那激起的浪花,能够阻挡水面的飞舟。
一九二五年秋,湖南省省长赵恒惕,再次通缉捉拿毛泽东。
毛泽东因此离开长沙,去广州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这首词,就是他在这时离开长沙之前所作。
毛泽东的这首诗词,也是失意时候的感慨。
受到了通缉,不得不离开长沙,所以,想写一点东西,来发泄一下,就像杜甫的茅屋被秋风所破,他十分悲苦,也想发泄一下一样。
然而,杜甫发泄后,是感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毛泽东发泄后,是感慨:“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同样的面对现实,一个是幻想,一个是回忆;一个是无可奈何,一个是勇往直前。
大家都是诗人,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诗人。
然而,现实和现实相同,诗人,和诗人不同;诗,也就和诗不同。
诗的格局在哪里?诗的境界在哪里?
意境,大家都有。
但是,格局,有没有?境界,有没有?
这么看来,论“艺术”,李白杜甫,无疑是巅峰;而论“格局”,屈原和毛泽东,无疑更厚重。
而在屈原和毛泽东之间,屈原,无疑是更有“艺术”;毛泽东,无疑是更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