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讲话习惯上或道学话语里,经常会有一些诸如“道不同”、或“志同道合”的说法。
我们该怎样来理解什么叫“道同”、“道合”?什么又叫“道不同”、“道分”呢?特别是在今日中美之斗更加激烈、中西之分日渐突显的情况下,我们该怎样来看中美、中西之间的“道不同”与“道合”之说呢?
我觉得,首先,要注意不可陷入西式“术”层面的语义学问之陷阱中去,非要先对“道”的概念给出一个明确统一的定义来,才能接着往下求。这本就是不合于大道观的一种西学做法。因为道,有时是可以界定和表达的,但很多时候是要用心、用脚去踩踏丈量的。给其定义的尺子,不应总在抽象的“螺蛳壳里做道场”,而更应诉诸于一个个个体和社会集体之知行合一的体悟与分辨。
或者换个角度讲,道,本就是各有各道、各辨各道、各表各道、各行各道的事。她给人的只是一种人人皆可让身心去而往之的指引,而不是学者们咬文嚼字、游戏文字时的一种规范。不能明确地用学术话语阐明“道”,其实一点儿不妨碍不同的人各站在各自的道口上、并时偏时正地行走在自己的此道彼道上。探究中国人的概念与话语,就得按着中华学问之道的路子来,而不是相反的削足适履。
其次,我一贯认为,当我们谈论“道同”或“道不同”时,除了首先要讲清楚是谁跟谁的道(也就是各自道的主体者是谁)之外,接下来最最重要的,就是要搞清楚所锁定的具体时段分期与特指层面维度是什么。只有特定的主体、在特定的时段分期里、于特定的层面维度上行道,才能跟同样具体的他者之道进行客观准确地相互比较。换言之,若不能具体明确某个主体者在某个时段、层面上的道之真实所指,接下来后面所谈的相对关系以及关系变化等,大多都会成为一种“牛头”去对“马嘴”的无效劳动。
比方说,以中美两国当下的道为例。第一个先得明确是中国与美国的,而不是中国或美国与其他国家间所形成的比较关系式,也不是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与中华文明的。这个定下来后,便需要特别地讲明层面与时段了。我们很多人争论起来往往南辕北辙,就是因为在这些问题上各自没有交代清楚,以至于大家都按着各自的定位与理解各说各话。这样到头来,不搞到“两扯里”去还能怎样?
当我这段时间讲中美分、中美合、中美之争以及中美全面对决的时候,其实基本上都不是讲过去的,也不是讲某一个具体分域分层分项的,而是在讲总的内在规律和阶段性态势判断的。先前讲中美分,主要是就道、理路、体系、总的取向与近几年至一二十年时段内的关系大势而言的。讲中美合,则讲的是一个更长期的进程与表现。如果不加限定地问我:中美间究竟是道同、道合?还是道异、道分?我只能给您一个笼统含糊、模棱两可的回答,那就是:二者有同有不同,有分亦有合。因为,这是人类乃至整个宇宙世界的基本规律。要想看清楚、说明白、让人抓得住、参得透,就得分层分域、或分段分期地具体来比较和论述。
咱们先来看中美、中西间的“道不同”。
第一个层面,是被大家理解为利益之分之争与地位之分之争意义上的。以“三个世界”阵营的划分来看,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的“领头羊”和最突出“新来者”,其争取与满足自身利益、赢得越来越高国际地位的本身,便意味着要从昔日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手里分走一些或许多。这样一来,能坐到一个板凳上去吗?能志合道同吗?你说不是“零和游戏”,拘于这个层面看问题的所有人,能相信吗?
一个被西方发达国家垄断的旧世界,来了一个新兴崛起的发展中大国,首当其冲的,便是西方嘴里的“中国威胁论”甚嚣尘上;接下来呢,美国以该阵营“老大”身份站出来发声、修理一番“搅局者”,也就在所难免了。以这种背景和理路看,目前的中美、尤其是贸易战开打后必将日益步入分与斗之循环的中美关系,总体上应不再会是一种和平合作为主基调的态势了。如果不是相反,至少也会是分、斗与合、通一半对一半的,甚至总体上更偏重对垒拼争的“道不同”之症候反映。西方其他国家,或许会因眼馋一带一路的红利而跟美国有所分别,但至少在较近一个时期内,仍是不可能自觉彻底或顺顺当当地立马转向、变轨到他们拒斥了千百年的合之道的。
要说的是,关于这种意义上的分与争,很多人都不会从“道分”、“道不同”的更深本质上去理解,而是多会就事论事地沿用较为通行(也是较为西式的)利益份额攫取、挑战老大地位、重塑国际秩序、甚至东西方板块调整等论调。应该说,直观所见,用简单直接的对应概念去解读,本无可厚非。但还是希望再能往较深些的道分层面上去想一想。
第二个层面,是在思想文化界被高度关注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私资力量集大成者及代表者跟公有制人民性新兴大国间的撕扯分裂与誓不相让。
这当然是具有根本性的大分野、大不同。可今天精神文化与意识形态范围内的许多激烈斗争,诸如社资道路之争、公私所有制之争、民主与集权之争、中西文化之争等,说到底,其实都是中美、中西双方这种根本性“道不同”在此一特定层面的种种集中反映而已。
有不少人认为这一系列或其中的一些,是问题的核心本质。其实呢,稍往深里想一想,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中西方根本上的最初分野与基道截然大分(也是站位之截然分别)。其较后一段时期内,当然跟中国共产党的马列信仰及社会主义道路之借鉴有关,但是不是也与几百年来美西近现代资本主义的长期历史与形态构成有关呢?是不是也与中华文明千万年来的社会架构及文明传统直接相关着呢?
若只是一味地想用分层性、分项性、分域性、分科性很强的现代思想话语去彻底地阐释清楚,简直无异于只想用一把?头,便能挖回个拥有川岭溪流、生机盎然的整座大山来。不进一步地往深往全里找到“道”,不仅一步地在不同道的本质“道分”层面上做探究,我们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白中美中西间的不同本质与不同变化及其此起彼伏之根本规律性的。
第三个,其实才是最为本质与核心的、基于中西方两大文明道不同而生的两极性远分和对弈。
这个可以有各种不同角度、不同方式的不同解读。总体来看,主要区别在于:一个骨子里是求分的、循的是分之道理路、建立的是自身文明或类文明(之所以要提“类文明”,主要因为她是基于非人本人世人道的异己化物质文明建构的——虽然往更深层看其也仍旧是为人与人类的)分而归置之一套体系;另一个,则是彻头彻尾的大合文明,并是在理念及可行性上、几乎扩展至了无限极致的多元一统文明体。
简言之就是:中美、中西方,以根本的分之道与合之道而大分、远分成既往和今天。只有在分与合、分之道与合之道的理路话语框架下,我们才能给中美中西不同的站位、取向、道路、理路、构成、统系乃至所有的一切,统统恰如其分地还原和阐释清楚。而且,在这样的分合关系式中,我们不仅能够看清双方是如何分、如何合、何以分、何以合的,更能看明白分分合合、此起彼伏背后的分合之道基本规律与分段大势。
我们说,在当今世界重新面临岔路口选择的大背景下,两方越是狠命地较劲、激烈地对决,其实反而越能显现两条道在核心本质上的截然不同,越能让各自的国内民众跟整个国际社会看清它们会将人类引往什么样的两个不同世界去。在这种意义上,美国新近挑起“分手”之旅的头仗——贸易战,反倒对人们看清楚美西方分之道的本质以及分合之道的迥然不同,对人类自觉走向通合统合、对中华之道在世界范围得到进一步地认同与信赖,乃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幸事。
再来说中美、中西之间的“道同”。
“道同”、“道趋同”或道之大分情境下的最终智能统合,在我这里,主要是从这样几个层面维度与时段分期上来说的:
第一个,是从同为人类特定的国家形态之最高层上着眼的。也就是说都是人之集群、人类国家,谁也不可能行真正意义上的动物之道或外星人之道,所以在此人之道、人类国家文明之道的总体上,二者不可能不相同,不可能最终不趋向于相合与相同。
第二个,是从中美同样地身处新旧文明时代的核心位置及其必然被都是风口浪尖上之角逐者的层面上来说的。虽说,美与中,一个是当今的超级大国和霸主,一个是未来的超级大国和明日主导者,乍看起来前者行的是维护自身地位利益的保位之道、后者行的是引领新文明的上位之道,可在根本上,却同是两种文明此一过度转型的最优秀代表,同是携手为展现了一种兴衰轮替之道的正反两面罢了。这就如同两个竞技者厮杀角逐、互不相让,到头来只是各入角色、相互携手为我们一同上演了一出大戏而已。所以中美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总体地被看做是角色不同的同道者。
第三个,则是从中华大合之道文明下一个阶段必将首先致力于兼合、通合、整合中西与中美,接下来才能为全人类建构多元一体新文明大一统的主体性层面来说的。也就是说,中国与美国,不管之前如何地分过、今天到一二十年后究竟会撕分成了什么样子,终归都是要走向和合兼容的。不仅如此,在一段较长时间的相互角力与拼争过程中,中华与美西在文明的意义上,还会不断地互相参合、借鉴对方之种种的,此也是道相通、道趋同之另一层面的积极表现。
我们说,从文明相通与殊途同归的意义上讲,两方所据道不同与今日即将到来的两相分,其实都只是人类必将从分域、分立、分离、分行文明状态跃升至多元一体统合态的一段曲折插曲罢了。中美、中西之分,对这统一的历史大进程,尽管可能会带来一些阻力、一些延迟、一些反复,但却是谁也无法改变其走向的——这是由人类大合时代基本格局与趋势所决定的,也是由中华文明之道必将大行于世所不断推进的,还是美国西方心有不甘地做出一番抗拒性的挣扎后、却终究不能不殊途同归于大合一统的同一态势。正因为由此基本判断,我们虽对中美之斗之分的强度烈度、不敢掉以轻心,但对中美关系的长期走势与总体摆幅、却并不会过分地担忧。今后时代各种各样的道不同、道之分,最终是不掩多道趋同、大道一合之统一大势的。